揭秘网络灰客帝国 十万水军的潜伏生活(图)

没有水的鱼

经典案例“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犀利哥

　　袁梅(化名)27岁了，她在一家工业自动化公司做前台。每天早晨8点30分，她准时来到公司，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上网生活。

　　前台的工作不总是很忙，这给了袁梅很多闲暇时间。IE游览器从桌面跳了出来，她打开了一个叫作“水军网”的网站，登录，在几分钟内领取了数十个“任务”：推广某个不为人知的产品、为某位艺人进行危机公关、炒作某位歌手的演唱会：她在各类论坛都拥有一百多个ID账号，她把所有这些账号都粘贴在一个文档里，然后利用这些账号完成她的“任务”。

　　一个月下来，除了自己的本职工资之外，袁梅还可以从“水军网”那里领取1500元左右的工资。而她只是今年年初才刚刚加入这一“行”，并且仅仅是个兼职工作而已。

　　袁梅，就是传说中的“网络水军”的一员，即受雇于网络公关公司、以发帖回帖为主要手段、为雇主进行网络造势的网络人员，有专职和兼职之分。

　　这是一群隐匿在网络世界之中、却又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网虫。从“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犀利哥”到各色各样的“门”事件再到章子怡和郭德纲被黑事件，也许你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可你的世界，却早已被他们悄无声息而又摧枯拉朽地改变了。

　　这是一条潜伏于网络之中的灰色产业链：招聘水军——论坛灌水(水军获利)—左右网络舆论—左右现实舆论(客户获利)。而位于产业链条中下游的水军们，其数目之庞大，已只能以十万为基数来计算了，单就“水军网”一家，注册成为旗下的水军也已高达五万多人。

　　一位水军头目这样说：“给我十万块钱，再给我一星期，我就能招募到十万水军，他们每个人都用成百上千的账号，一星期内保证把你炒红。”这就是水军的力量。一股独属于网络时代的力量。

　　这是一个庞大的灰客帝国。和所有生态系统一样，它有自己的法则、条约、结构系统、生存底线和愉悦之处。当然，还有虚拟与现实的纠合和抵牾。

　　出租时间，不出卖立场

　　2009年12月19日，CCTV2《经济半小时》对“网络黑社会”做了一期专题报道。第二天，看到这条报道的湖北小伙子梁赛便立马注册了中国内地第一个以招募水军为目的网站“水军网”。“当时，央视的报道是比较负面的。但我觉得凡事都有两面性。网络宣传必然是未来的趋势。”这位出生于1983年的“水军网”创始人完全是个神秘人，当FAMOUS记者联系到网站并表达想采访他的意愿后，他的工作人员表示，采访只能在QQ或电话里进行。可当记者终于和梁赛通上话时，他却表示，选择保持神秘和半地下状态实属无奈之举：“资金还没运转过来，连实体公司都没有。所谓‘团队’，其实就三个人。我负责网站的运营和技术维护，其他两个人负责市场、分配任务和质量评估。”

　　即便如此，“水军网”却象征着这一灰客帝国的进化。“最早听说‘灌水’这一网上行为是2003年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在学校里读书，但那时候的‘灌水’纯粹是为了好玩，是没有报酬的。”梁赛说，“而第一次听说有‘水军’，大概就是2006年和2007年的时候了。”

　　在“水军网”出现之前，“水军”多以论坛招募和群组织的方式出现。加入这一群体的多为有大量空闲时间的大学生和白领。“‘水军’对一个人的上网技术要求很低，最重要的还是有大量空闲时间。”梁赛说，“但一条回帖的价钱却是以它的技术难度来衡量的。简单机械化的回帖只有一毛钱，那些图片多的、对网络有要求的、花费时间比较多的回帖，就需要四毛到五毛了。”

　　袁梅恰恰符合梁赛对“水军”的描述。“以前，我一直都在网上‘偷菜’，后来做了‘水军’，我就可以边‘偷菜’边灌水了。反正也是闲着，还能赚点钱。”她说，只要不换工作，她会一直这样做下去。

　　拥有众多的ID账号是成为合格“水军”的先决条件。如果不想注册，也可以收购账号，比如天涯的账号两毛一个。为了不让帖子显得“太水”而被论坛管理员删除，“水军”内部早已总结了一系列“灌水宝典”。袁梅津津乐道地告诉FAMOUS记者：“一是灌水的内容要和论坛本身的性质相符。二是要多用老号发帖，新号发的贴更容易被删。三是要动点脑筋稍微更改一下回帖的内容，不能每条帖子都一样。反正客户的基本信息仍在里面，其他的怎么改都是我们控制的。”

　　所谓“客户的基本信息”正是灌水的真实目的，也是这一灰色产业真正敏感之处。2009年7月16日，在贴吧的魔兽世界吧里出现了一条“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的帖子，随后短短五六个小时内被390617名网友浏览，引来超过1.7万条回复，被网友称为“网络奇迹”。“其实是因为魔兽世界内地经营权转换的问题。”梁赛说，“代理权转换的过程中有近50天的时间玩家不能玩游戏，造成了大量玩家的不满。这么多人闲置在论坛里没事干也不是办法。‘贾君鹏’的出现一方面转移了玩家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十分成功地宣传了这款游戏。”

　　可是，当记者追问“水军网”是否有参与此类的炒作和舆论引导事件时，梁赛数次矢口否认，坚称“水军网”的服务项目是“执行”：“策划这些案例的都是产品公司或网络公关公司，我们只是按他们的要求来做而已。”

　　而在“水军网”的网站上，“我们出租时间，但绝不出卖立场”已经赫然成为了公司的标语。

　　从新兵到元帅

　　“我已经是个‘上尉’了！”袁梅骄傲地告诉FAMOUS记者。

　　所谓“上尉”，是“水军网”中为“水军”们所设置的级别系统。一个人刚刚注册成为“水军”，他就只是个“新兵”，能领取两个任务；而“上尉”则能同时领取九个任务，但它自然也不是最高的级别，在“水军网”中，最高的是能同时领取十三个任务的“元帅”。

　　可是，当记者提起她的级别并非最高时，袁梅立刻就有点不满地爆料道：她不仅是“上尉”，还是个审核员。所谓审核员，即有权力审核一些“新兵”所发布的帖子，评估其合格与否，按其质量给予报酬。这不但使审核员与“新兵”之间形成了上下级的关系，而且也赋予了她领取更多任务的亲信权：其实，袁梅可以一次总共领取二十多个任务。

　　“在‘水军网’里，总共有160多个审核员。都是一些比较资深的‘水军’。”梁赛透露道。审核员的前身是群里的“群主”，是这条产业链上的“包工头”。一般情况下，新手会在“群主”的要求下迎接简单的测试，比如说，让你上天涯回三个帖子截图给对方看。他们也拥有对任务的垄断权，不准其他外来人发布任务信息，否则就会把那人踢出QQ群。而袁梅也承认，审核和发放任务是最无需动脑的赚钱方式，“上班的时候不方便，所以我会在这个时候做审核”。渐渐地，任务发放人—审核员—新手之间形成了层层剥削的关系。

　　而处于食物链上端的，则是那些产品公司和网络公关公司。“找我们的基本上以商家、IT业、汽车厂商、娱乐公司为主。”梁赛说，目前国内这方面的生意才刚刚起步，这一方面意味着竞争相对来说并不激烈，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并没有太多公司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因此，初级阶段的“跑客户”是相当必要的。

　　“一般的客户并不需要见面。”在“水军网”中做“市场”的刘立华告诉FAMOUS记者，“只有那些超过十万元的大客户或者对方提出见面要求的客户，我们才会见面。一般来说，客户把他们的目的告诉我们，然后把钱打入到支付宝里，我们开始执行任务，再把完成报告提交给客户，客户在支付宝里确认收货，我们再把这笔钱从支付宝里转给下端的‘水军’。”

　　当记者注册成为“水军”，点击“领取新任务”后才发现，绝大多数仅仅是推广某个淘宝店家、宣传某个工业产品这样的小任务，其所需的“水军”数量也仅仅在五十到一百人之间。

　　无论如何，整个过程完全都在虚拟世界发生，客户、组织者、水军之间无需见面，却对现实世界造成了真切的影响。

　　“我网的命运不在我手”

　　自央视于2009年12月19日首次披露“水军”存在之后， 2010年3月15日，《经济半小时》又以“让互联网少些金钱的味道”为题再次曝光了这一灰色群体。没有想到的是，报道反而引起了反作用，3月15日当晚，“水军网”服务器一度陷入瘫痪。仅仅两天之后，加入“水军网”谋求兼职的人数就超过了两万人。

　　“我们不是网络黑社会，也不是网络打手。”当记者向梁赛提起有关方面的问题时，他矢口否认了“水军网”的非法性质，“也许别的网站的确存在这个问题，但‘水军网’绝对没有。中国的网络，早已走出了‘田园牧歌’的时代，现在已经是‘丛林生存’的时代了。网络有些商业的味道，这是在所难免的” 。

　　中科院研究生院管理学院副院长网络经济专家吕本富说，按照正常的传播规律，一个热点话题在网上的传播高峰时正常为三天，如果持续维持是违背自然传播规律的，在三到五天后，如果突然再次出现高峰，又没有特殊的原因导致旧话重提，这样的高峰就极可能是人为推动上去的，而这些高峰的幕后推手就是“网络水军”。

　　到底有多少网络事件有“水军”的参与，而他们的“灌水”又在何种程度上构成非法的行为，所有这一切都还没有清晰的界定。有时，甚至“圈内人”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犀利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梁赛说，“事情出来之后，有好几个网络公关公司‘认领’这个案例，都说是他们做的” 。

　　然而，在那些高端的网络公关公司看来，无论“贾君鹏”和“犀利哥”有多成功，依靠“灌水”来获取关注度的做法依然是“简单粗暴”的。网娱智信总经理张莹说：“这只是一次商机，并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业模式，它随着大浪淘沙，随着整个行业的成熟，有认知的人，有认知的企业会把一些很单纯粗暴做法的公司淘汰掉。”

　　自主创业的梁赛却不这么认为。虽然他有点尴尬地向记者透露，他目前的工资并不比之前在IT公司任职高多少，也就6000多块，但“水军网”成立大半年之后，生意终于“慢慢地好起来了”。

　　可残酷的事实却是，这个灰色行业的生存灭亡，并不控制在“水军”自己手中，甚至也不控制在资本的手中。在自己的博客里，梁赛有点伤感地写道：“水军网的成立完全是得益于央视的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网的命运，不在我手里。”

　　当“水军网”步步洗白时，它的成员之一袁梅也在采访的最后请求记者，一定要给“水军”一个中立而不失偏颇的评价：“像我这个年龄的宅男宅女，现在网上有一大批。我的同龄朋友们大多都已经结婚生子了，我平时也不爱出去玩。以前上网的时候总觉得无聊，现在有了‘水军’，大家在QQ群里有了共同的话题。我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网领取任务和发配任务。我现在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