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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喘口气,来不及解除旅途劳顿带来的困乏,来不及思考该如何应付已经发生的事情,大云就随着他姑姑往伯父家走去。伯父家离他们家并不远,也就是几分钟的路程,可是一路走来却磕磕碰碰,那条他所熟知的乡间公路在运煤的重车的频繁挤压下,早已经坑坑洼洼不成其为路了,遇着刮风则尘土敝日,遇着下雨那就是泽国一片,黑油油的泥水面下谁知道那坑是深是浅。
时值农历六月初七,按照家乡的风俗,逢三、六、九就是婚娶的好日子。本来还不到放假的时候,但是早在月初大云就在打给家里的电话中告诉他妈说,他将在他三弟结婚的当日回家,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不着不急地安排他自己的事情,系上的课,因为差不多已到学期末了,同课头的老师也可以帮着上一下,那是和系领导说好了的;而更重要的是,就在那回电话里他妈高兴地说,大云伯父与大云父亲之间的矛盾顺利解决了,父亲欠伯父的钱反正以后有了再还也不迟,听着他妈这样说,大云自己也不禁高兴起来,因为在他自己和他二弟结婚的时候,做总搞(晋西方言,即全面负责婚礼的前前后后的人,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不是由本家的长者就是由村子里面德高望重的人出面担当)的就是他伯父,如今既然老兄弟俩又和好如初,那么大云三弟婚礼的总搞当然就是他伯父了,所以大云自己也就用不着那么早回老家了,只要赶在婚礼的正日,就是六月初九回到家就好。但是突然之间父亲打电话来要他无论如何赶在初八回到家里,因为父亲说大云伯父不打算做总搞了,就是说他不准备参加他侄子三云的婚礼了。着急之下,大云只好让自己的老婆女儿随后回家,他自己则坐夜晚的长途车,一夜未眠,终于在初八上午赶回家里。
伏天里的日头上得很快,还不到正午就差不多升到头顶了,走在炎炎烈日之下,那感觉有如身处蒸笼一般。大云到家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听父亲简单地将事情的来由说了一下,原来他父亲在先前换亲(晋西风俗,结婚前要带着礼物去到本家亲戚那里,一则表示礼节,二则告知他之子将于何日举行结婚典礼,请他们务于当日到家庆贺)去的时候,他伯父还满面笑容地将礼物接下,并满心欢喜地答应将按时赴宴,兄弟俩还就三云结婚的花销以及响工的佣金等事宜详细地谈了一次;可难以料想的是大云伯父就在初六的晚上托人捎话说他不准备去了,而大云父亲也不用再次登门了,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去的,也是不会见大云他们家人的。父亲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他哥哥真的不来的话,那就只好他自己做总搞,而将他自己原先打算做礼帐的活派给了大云。但是,父亲心里还是念着兄弟的情分,因为在他自己年龄尚幼的时候,大云那瞎眼的奶奶就因病离开了人世,大云父亲是在他伯父的照料下长大、上学并结婚成家的。按照长为大的古训,在父亲的眼里,伯父与其说是一位兄长,倒不如说是一位严父,因为以前的日子虽然说过得穷苦,但是有长兄在侧,即使经常半饥不饱,但在精神上却是很充实的。以后的日子兄弟分家,各过各的日子,小的过节不能说没有,但总的说来,大的矛盾是没有的。兄弟俩之间的矛盾真正发生于大云父亲买车搞运输之后,因为车在有问题之后,总要到大云堂兄的修理厂去修,几年下来,配件费加修理费一起就欠下一万左右。大云他家的经济状况总的说来也就是出入持平,遇上生意好的一年,到年末也就是余个三四千左右。但是,因为伯父等不及大云父亲自己上门去还钱,就连续好几次逼着要钱,终于老兄弟二人发生了冲突,伯父一怒之下,说出了钱不要了,而且兄弟也不要了的狠话。于是兄弟二人从此就断绝了来往,即使是路上偶然的相遇,兄弟二人也是互不理睬;当然两家的堂兄弟们也就没有了任何来往。
差不多再有几步就到伯父家了,远远望去,伯父家的修理厂外甚是拥挤,那非常宽裕的大门的里里外外挤满了已经修好往出开的和排队等候进去的有问题的大大小小的拉煤车。大云心里一阵感慨,突然之间就想起了自己上学期间的一件往事,那还是大云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回班里收资料费,他回家后正好父亲不在家,母亲身上也没有钱,于是他就跑到伯父家里去借钱。那时候伯父家的修理厂还没有现在的规模,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修理点,几眼简易的平房式窑洞背山而建,窑洞前面是一片四周长满了蒿草的开阔地,而所谓的修理厂就是在那地上搭架起一个五米左右高的铁架子,上面安置了吊索,用来起吊和安装汽车发动机。那时堂兄刚刚出师,修车的技术尚没有现在那样远近闻名,因此就是如下螺丝这样的小事,在学徒工迟到的情况下,也得自己动手。大云和堂兄打了招呼后,就直接去找伯父,没等大云说清楚要借多少,伯父就伸手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十数张百元大票塞到大云手里,而大云却被吓了一跳,既为伯父的举动,也为自己从未见过那么多钱。大云接忙说自己用不了那么多钱,有一百元就足够了,其实资料费也就是五十元左右。拿好钱离开的时候,伯父还再三叮咛,要是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来,钱虽然是他堂兄挣得,不过如何使用是伯父说了算的事情。
大云还在那里想以前的事,突然听人问到,“兰兰她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老街坊在和他姑说话,大云姑也没有客套什么,就直接问到,“五奴,你听说我哥在家吗?”五奴、包括大云他姑以及大云伯父他们都是一辈人,从小就在一起玩耍,虽然大云他姑嫁到别的村子,但因为离的不是很远,所以也还是经常见面的。乍听之下,五奴老汉尚有点迷糊,不过他马上就转过神来,他看了大云一眼,说到,“在了吧,早起我还见他来着。”老汉一边说着,一边就匆忙走开了。大云他姑也没有说什么,就向修理厂门走过去,大云也跟在后面。就在姑侄两人举步迈入大门之时,冷不丁从修理厂内刮来一股带有汽油味道的黑色旋风直接向姑侄两人袭来,天地刹那间一片迷茫,而大云则连气都闭不及,只得听任那土尘煤尘的混合气体沿着鼻孔直达五脏六腑,耳中所听到的只是他姑连续不断的咳声。黑风过后,大云抬头看了他姑一眼,只见他姑淡红色的的确良衬衣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小点,而那本来已经见白的头发上现在则黑中带灰,就像用那不合格的锔油膏刚刚染过一般;面孔也呈灰黑色,随着咳声而来的眼泪涌满了眼眶,用手背拂拭过后,只见那脸上七道八叉的,煞是难看,大云心中万分歉疚,就说,“姑,要不咱们回去收拾一下,下午再来吧!说不定我伯伯就在家里,他只是一时赌气罢了!”他姑看了她一眼,“不行,你不了解你伯伯,他这个人一根筋,如果他在我还可以劝说几句,他要是躲起来,你是无论如何找不到的。咱们走!”说完,他姑拿手绢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就直接从大门里走进去,大云也只好随后跟进去。
(二)
时隔几年,原来那个蒿草丛生的修理点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修理厂了。乍眼一看,大云不由心生感慨。他没有想到,记忆之中的那个荒野之地现在已经被收拾的如此齐整,那几眼简易平房已经被拆除,代之而起的一座四面贴满彩色瓷片的三层高的楼房,每一层大致有十二间,而楼顶两侧正面装饰着两条吞云吐雾的彩色琉璃龙,两龙的正中间则是一快长约三米宽约一米半的桃木匾,上面刻有四个斗大的镏金大字“招财进宝”;在匾的四周及龙的周身缀满颜色各异的小灯泡,可以想见,夜色之下,那龙是如何的威武,而那匾上的字又是如何的光彩夺目。楼的对面是排虽然低矮却一字排开的平房,分别为卖配件和加油所用,楼的左侧则是里外两间的饭店,装饰的甚是漂亮,而右侧的建筑则显得有点不太协调,虽然也是平房式建筑,但却没有什么装饰,而且外墙上满是油腻,不知是什么所在。而此时的场区内则是忙碌一片,来回走动的浑身油腻的学徒们、尽嗓门喊的在打手机的司机们、躲在汽车背阴一侧聊天的老乡们,但见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俨然小型集市一般。
人多嘴杂,厂区内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大云以及他姑的到来。和大云一样,大云姑也是好几年没有回老家了,这次也是因为侄子的婚事才从外省赶回来,因此二人虽然到了他伯父家,却不知道他伯父究竟住在那一间房子里。大云极目四望,想找到好几年没有见到的堂兄,也是白搭。正在着急之际,他姑已经和别人搭上话了, “哎,孩儿,你晓得二龙老子的在那个房子里住着?”大云转头一看,原来和他姑说话的是一个年仅十四五、个头顶多一米五左右的小学徒,浑身油腻,头发则一块一块的沾满了油渍,面部油黑发亮,若不是那学徒开口说话时露出了还算是白净的牙齿的话,那简直就像落难后四处流浪的黑人小孩。“哦,晓不得哩!”那学徒说话倒也干净利落,不过他边说话边转动着眼球,那眼白在四周黑色的映衬之下,真还有点渗人的感觉。“那么,你师傅在吗?”大云姑接着问道,“在,在,他就在那里!”顺着学徒的手指方向看去,透过那同样沾满油腻的饭店玻璃,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几个人,好像要站起来的样子。
大云姑顺着饭店的方向就走过去,正待姑侄二人欲开门进去的时候,大云的堂兄二龙也掀起门帘走了出来,双方正好迎面碰上。如果说大云他们对此还有少许准备的话,那么对于他堂兄二龙而言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二龙乍看到他姑以及跟在后面的大云,满脸茫然,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然而毕竟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姑,因此他马上就转过神来,就半是热情半是无奈的招呼道,“姑姑,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也不打个电话?”大云他姑简单应了几句,随即问到,“二龙,你爹在不在?”二龙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大云,只是招呼着他姑往对面的楼走过去,大云也只好默默地跟在后面,走进了那楼里。原来那三层高的楼,一楼与二楼都塞满了汽车配件,三楼是二龙父亲,二龙以及二龙哥大龙三家人住的地方。根据大云父亲的说法,在最近几年修车生意红火起来以后,二龙就负责汽车的维修,而他那先后多次改行的哥哥大龙则负责要债,大云的伯父则总管修理厂的经济往来。现在是家大业大,但在大云伯父的全面管理之下,生意不但异常红火,而且大龙二龙兄弟二人各司其职,配合得也还可以。总之一句话,生意好,来钱快,日子过得一天赛似一天。
从楼门口进去,大云只觉得楼内光线不甚明亮,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呛人的汽油味;大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感觉前面的二龙及姑姑他们走得很慢,到了三楼楼梯拐角处时,大云隐约听到前面的人在说,抬头看时只见姑姑已经走在了前面,而二龙反倒跟在后面,一只手紧挽在他姑的胳膊上,走起来慢慢腾腾,好像背负重物一般,大云心中不由疑惑起来,想要看个究竟也看不清楚,耳边只听得二龙喘气如牛,就这样走着走着,突然大云只感觉眼前一亮,抬头看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三楼。左右一看,楼道内的墙壁全部为白色瓷片所覆盖,此时正午的日头透过半开半闭的窗玻璃照进来,整个走廊给人的感觉不但异常明亮,而且异常凉爽。大云的眼光将楼道内闭着的房门扫过一遍之后,就自然落到了他姑以及二龙身上,但让他吃了一惊得是,他先前没有来得及看而现在也只是看到后背的二龙走起路来一点也不利索,这突然让他想起去年他妈在给他打电话时说起的一件事,原来二龙在一次外出修车的过程中曾经出过一次车祸,但具体情况如何,因为是在电话里所以他妈说得也不是很详细。现在看来,那次车祸肯定给二龙的腿上留下了后遗症,因为在他走路的时候,先是将左腿迈出,然后再用力地将右腿拉着往前走,这样的话,如果上楼没有人扶着,那是很不方便的。就在此时,大云看见他嫂子翠翠从楼道尽头的一间房子里跑出来,边跑向他哥边埋怨道,“二龙,你上楼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自己上来了,要是摔一交可怎么是好!”二龙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她说道,“翠,你去给大哥打个电话,就说李家庄姑姑来了,要他马上赶回来!”
(三)
跟着二龙,他们进了楼梯左首第四间房。可以看出,这间房子从设计上比别的房子要大,而且房内的摆设也要讲究的多。门的左右两侧到两墙角是两套定做的皮质沙发,对面分摆着一套叫“明柜”的仿古家具,柜顶几乎探及房顶,而在中间则是一台超大超薄的带有音响系统的落地式电视,厚厚的地毯覆盖了房内地面上所有的空余部分,而在两组沙发的附近则是两个样式新颖的玻璃质茶几。与外面的感觉不同的是,屋里除却阵阵凉意之外,所有的摆设都非常干净整洁,在阳光的反射下那两组“明柜”上镂刻的云雾龙形似有飞腾之势,而皮质沙发则如上了清洁济一样,锃锃发亮,至于玻璃茶几,若站在近前的话大可以看出你自己的影像来。二龙没有让他姑换鞋的表示,只是简单说了句,“坐,姑姑!”然后就自己换了一双凉鞋,靠着沙发就坐下抽起烟来。凭感觉大云感到姑姑甚是局促,因为让他们都始料不及的是大云伯父家里竟是如此的干净,而他们二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大云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坐,坐吧自己身上满身尘土,不坐吧自己的侄子明显得表了让座之意;大云此时没有多想,很快把自己的手绢掏出来放在沙发上,半推半扶地让自己已近六十的姑姑坐在了靠自己这边的沙发边上。而他自己,往后挪了一下,靠着站在门框上,屋里是死一般的静寂,只听得电视旁边吹送凉风的电扇发出“呜呜呜。。。。。。”连续不断的响声。也就在此时,大云才有机会把离自己不远的二龙细细打量了一番。
大云父亲他们一共姊妹三个,二龙父亲老大,姑姑老二,大云父亲老三。大云伯父生有两男一女,就是大龙与二龙,有一个妹妹就嫁本村,而二龙母亲在前几年已经下世,当时大云和他姑还从外地赶回来参加过葬礼。在大云的记忆中,二龙身体没有大龙的健壮,脸色却要比大龙要红润多了,而现在大云只觉得二龙身体更为瘦削,坐在沙发上的二龙一条腿抬起来平放在沙发上,另一条腿则顺势靠在沙发边上,透过缭绕的烟雾望过去,二龙发白的脸上满是苍凉之意,两眼一直注视着地下,表情显得甚是从容。望着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二龙,大云心中一阵酸痛,儿时的种种记忆刹时有如过电影一般从自己脑海里一一闪过,和二龙哥一起去村旁的小河里去耍水,他用玉米秆点火,而二龙哥把从河里捞上来的小鱼放在铁盒里煮着吃,还有一起从大清早出发走着把耕完地的老牛给数十里地外的亲戚家里送,。。。。。也就在此时,大云只听得有人骂骂咧咧地从楼下走上来,好像是在打电话,“二鬼,你的修理费必须在今天晚上送到我家里来,再让我多要一次,跟你说,没你好果子吃,他妈的!”光听声音,大云就断定这是大龙在打电话,大龙要比二龙以及大云大十岁还多,小学辍学后曾经先后学过泥工、木工等,但都因为学艺不精而难以挣到钱,加之生养有四五个小孩,因此经济负担一直都很沉重,本来就火暴的脾气也因此而变得更加急躁,顿不顿就骂人;等到二龙出师自己开办修理厂后,大龙也在大云伯父的主导下将那挣不到钱的营生都扔掉,专门协助二龙管理修理厂的日常事物,并负责向欠费的养车户们要钱,由于方法不当,因此他在同村的人眼里看来,并没有二龙那样好的声名。
眼看大龙就要走进门来,背朝外的大云赶紧将身子往后一侧,满脸带笑,近前几步、并伸出手热情地招呼道,“大龙哥,你回来了!”在大云他们叔伯兄弟里面,唯有大龙在大云心里没什么位置,一来是大龙比他们都要大,因此彼此之间也就少了些共同的话题;二来是大云自己硬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并在外省的高校里当了老师,因此那种读书人的固有的清高使大云有时甚至非常鄙视大龙,兄弟们在过往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来往,即使有时在路上遇到大龙的时候,大云也是看情况尽量不与他招呼;加之大云到外地工作后,就再也没有过什么联系。但是,现在是事关老兄弟俩关系的关键时刻,因此,大云就是再怎么不情愿也没办法,只好赶着去和大龙打招呼。但是,大龙显然对大云的到来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他一看到大云,就迅速地将脸一转,也没有和大云握手,就直接进了客房。
大龙进了客房后,甚至也没有和他姑打招呼,只是往二龙对面的沙发上一坐,从二龙的中华牌烟盒里抽出一颗烟,从上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哒”地一声将烟点着,就自顾自地抽起烟,客厅了依然一片死寂。大云没办法,换了个位置,靠在另一个门框上。此时,客房里除过还在拼命工作的电扇发出的声音外,又增添了使劲抽烟时嘴唇发出的“叭叭”声。大云心里很清楚,他伯父十有八九是躲起来了,而他老人家能否回心转意,并去参加三云的婚礼,就看下来的谈话是如何进行的了;可是从他两位堂兄的态度看,很明显他自己不应该开口,即使开口也无济于事。因此,他探询似的看了他姑一眼,只见他姑用劲将上下眼皮闭合了几次,开口说道,“大龙,你爹在不在家里哩?”对方的沉默很明显地证实了大云的猜测;大云姑没有停歇,不过话音却带点颤着说道,“我来的目的不说你们也很清楚,不错,你爹和你叔叔是有矛盾,可是就是有天大的矛盾,自己亲侄儿的婚礼也不能不去吧?你爹到了哪里了,告诉我,我去找他!”二龙的目光依然朝着地下,大龙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身子往前探了探,从大云姑拿来的塑料袋里掏出几颗带把的小红果,扔一颗到嘴里,同时右手的两个手指捏住其中一颗红果的果把,很自然地转起来,而中指上的那颗硕大的黄金戒指也随着手的旋转而舞动起来。大云心中百感交集,正待出声之时,听得他姑又问道,“大龙,你爹究竟在不在哩,说话!”话音未落,大云只见他姑猛地立起身,厉声喊道,“大龙,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穷姑?不认,和你爹说一声,我再也不登你家的门!”大龙吃了一惊,只听得“啪”的一声,手中的红果径直砸到了茶几上,不过他随即就镇定下来,慢条斯里地应声道,“我这几天在外面跑帐,家里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二龙,爹在不在哩?”二龙听见大龙在问他,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说道,“哦,爹昨天就走了,至于到了哪里,他也没细说。”说完将头往沙发背上一靠,就闭目养起神来。
大云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他从裤兜里摸出两支烟,边给他姑递了一根,边无奈地说,“姑姑,不行咱们就回吧!”他姑没有接大云的烟,抬起的手背在两眼上来回抹了几把,也没有再坐下,声音也变得缓了许多,“二龙,老辈们之间的事情暂且不说,三云和你是伯叔兄弟,三云结婚,你兄弟们去不去哩?”二龙身子直起来,看了大云一眼,缓缓说道,“姑姑,在家里我是小的,这些事情我是看我哥哥怎么行动哩;不过,也不瞒你,姑,我爹临走时说过,三云结婚,我们家谁也不准去,有谁敢去,他就和谁断绝父子关系!”
(四)
初九的日子分外的好,在三云结婚的典礼上,大云什么也没有做,他和三云的一些朋友,早早地等在家门外,等着三云娶媳妇回来的时候,按照老家的风俗,娶回来的新媳妇到了婆家后,在三天之内,用不着讲究什么,俗话说的好,“三天里头没大小”,更何况,三云媳妇还是自己在老家时的学生,大云这次不用三云媳妇喊老师了,他要等她喊“哥哥!”
远处的马路上传来了唢呐声、锣鼓声,人们争相拥挤着去看,大云也和他们一样跟着跑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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