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彭浩翔北上新世纪 正式进军内地市场

没有水的鱼

撰文、编辑/金喆 摄影/王同

　　在2003年的《大丈夫》中，彭浩翔把偷情拍得好似黑社会，以曾志伟为首的偷情男子四人组出动时，响起的音乐竟是郑少秋的《书剑恩仇录》：“红花会豪杰，碧血染蛮夷。”这部电影是SARS之后，第一部在香港取得过千万票房的本土制作，“彭浩翔”这个名字一下子成为某种信心保证。

　　在传闻中，他是趾高气昂的影坛新贵，然而见了他本人，却是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一杯接一杯喝黑咖啡的文艺青年。略胖，右眼上有一点麦粒肿，头发早早已经半白，跟摄影师说：“我拍电影的时候总叫演员要自然，但是自己面对镜头却很不自然，你能不能不要让我特地摆pose，在聊天的时候拍呢？”

　　现在，彭浩翔签了江苏广电集团，将会正式进军内地市场，第一部作品《会撒娇的女人》正在剧本创作阶段。而他前些时间在香港上映时饱受好评的新片《志明与春娇》，6月18日也将登陆内地各大院线。

　　看不懂他的，只道他是黑色幽默，他身边却始终有一大帮文艺青年和电影爱好者紧紧跟随。而且，“我拍的电影一定是自己喜欢的”。该来就来，该去就去，他可理不了那么多。

　　给我一些时间来适应北京

　　彭浩翔说，他喜欢朝阳区。在北京，他最常出没于靠近798一带的地区。采访前，我特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皮肤，果然不错。江湖盛传，彭导皮肤特别好。这些日子，他总在微博(http://t.sina.com.cn)上问，在北京，如何才能在这样干燥的天气下让皮肤不敏感。

　　“我不是因为爱美才注意皮肤的状态，因为我很容易敏感，北京太干了，整天都觉得很痒，让我没有办法专心工作。我是那种很容易受到环境影响的人，所以我要让自己舒服一点才行。”

　　尽管如此，彭浩翔面对的事实是，接下来在北京呆的时间会越来越长。“以后会一半时间在香港，一半时间在北京。”过段时间，他会在北京成立个人工作室。人离乡贱，对彭浩翔这么香港本土化的人来说，听起来颇凄惨。“我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样，没有在北京生活过。虽然我没有在北京拍过戏，但是跟这边的团队也蛮熟悉的，我经纪公司也在北京。因为我一直想来北京，所以这些年也在找合作伙伴，我不会人生路不熟就跑过来了。”

　　这一次时间太赶，他没有来得及在北京城四下转悠，他说，如果拍电影的话，他愿意拍自己观察到的北京，而不是凭空想象。“很多导演拍年轻人题材的电影，是他们想象出来的年轻人的世界，根本不是真实的。”

　　彭浩翔直言，自己不喜欢这样，“这样会离观众越来越远，我喜欢贴近真实生活的电影，能够体现当下这个时代的。”

　　像排话剧一样排练电影

　　即将在内地上映的《志明与春娇》，真实到让观众评论道：讲对白的时候，演员经常会重讲乱讲，好似纪录片，应该没什么剧本吧。彭浩翔看见之后，差点被气死：“你知道这个乱讲的都是排练出来的吗？你去问余文乐，他们每一个语气词，都是我们精心排练出来的。后来一想，又开心了，能让观众这么想，说明我们成功了。我们一直在努力找一个最舒服的方式，来说这些台词。”

　　《志明与春娇》的灵感来自于五月天的同名歌曲，彭浩翔一直很喜欢五月天，“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就已经听他们的歌了”，最后却没有在电影中用上这首歌。“我自己不抽烟嘛，不知道香烟原来是这么贵的，因为很快就烧完了，又要换新的一支。钱都花在这个上面了，没有钱再去买这首歌了。”

　　这部电影在筹拍之前，彭浩翔已经想好了，要让余文乐和杨千嬅来扮演剧中主角。两位主演的表演赢得不错口碑，有人当面叫余文乐“张志明”。

　　成功背后的付出往往不为人知。彭浩翔在电影开拍前，做了大量的工作。“我把很多形式都抛掉，完全不要演技，我要演员表现得很自然。里面讲话不是很清楚，有一些停掉的地方，看起来好像不自然，这是我刻意放进去的。这个戏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去排练，把不自然排练成自然，弄出来大家感觉很真实。”

　　他认为，拍电影，有时候是应该像排练话剧一样的。

　　范冰冰可以演得很好，做花瓶太屈才

　　彭浩翔素来能拍出演员的另一面，让栋笃笑高人张达明和葛民辉说得天花乱坠不算真本事，把原本是花瓶玉女的梁洛施拍成了影后，才显示出他的功力。

　　“我跟梁洛施合作的时候，人人都说她是花瓶，但是你真的去了解她，发现她其实是有东西的。可能她自己并不懂得去掌控这些东西，作为导演，你可以帮她找出来。导演要找到演员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才有意义。”

　　香港毕竟弹丸之地，一个张达明，既可以是职业杀手，又可以是绞尽脑汁出去鬼混的小男人。但是来到内地就不一样，知名演员千千万，每年几大艺术类高校还如同大喉管一般，源源不绝地向娱乐圈输送着人才。

　　彭浩翔说，自己并不怕学院派。“因为我又不是学院派出身，又不是在剧组做场务啊副导演啊做起来的，所以和什么出身的人合作，对我而言都不是问题。”

　　他在做导演之前，是写小说的。一鸣惊人的作品便是改编成电影后，由中日两大天王刘德华和反町隆史担当主演的《全职杀手》，下笔去写的原因则是他以为“做导演之前一定要会写东西”。直到现在，他的电影，还是坚持自己写。“我生活很规律，每天早晨九点钟一定坐在办公室开始工作了，午饭之前可以写专栏、回Email，把所有的杂事都做完。下午就可以很轻松地去跟编剧开会、写剧本。没有编剧帮我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一个人写比较慢，多一些人会快点。而且也可以和编剧聊一聊，从多一点角度去看事情，然后不用他们帮手，我自己写。”

　　国内的演员，他喜欢刘烨、周迅、孙红雷和范冰冰。前三位都算得公认的实力派，还喜欢被认为是外表大于演技的范冰冰？“范冰冰蛮好啊。有时候很不公平，剧本根本没让她发挥，就是让她演一个花瓶，不代表她就真的只是一个花瓶。有机会一定会找她合作。”

　　真正好的喜剧是可以跨越文化界限的

　　眼下正在筹备中的《会撒娇的女人》，有着热门的职场话题做背景，而《志明与春娇》则是禁烟主题，《维多利亚一号》除了超级血腥暴力之外，更是把枪口直接瞄准了全国上下共同的话题——蜗居。

　　彭浩翔却说，他去拍这些题材，并不是因为热门。“我找的故事都是自己关心的事情。当然了，我关心的事情，跟城市里所有人可能都差不多。我的题材都是从生活中找来的，并不是现在什么红，我就去拍什么。很多灵感都是来自和别人聊天。”

　　在江湖传闻中，不要告诉彭浩翔你的秘密，他会将之拍成电影。彭浩翔哈哈大笑，道：“没有啦，我会酌情处理，有些真的不能说的，我不会拍。”可是他也承认，确实是爱从别人的话里找灵感，他坐在哪里喝茶吃饭，都很爱听周围的人在谈些什么东西。他许多喜剧桥段，便是来源于此。

　　当然，拍一部电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彭浩翔最近花很多心思去思索，如何让一部电影从结构上很好笑？“你看《老友记》，是讲英文的，纽约年轻人的故事，为什么它可以卖到全世界？我没有住在中央公园旁边，为什么也有共鸣呢？因为它的戏剧结构就是好笑，翻译成泰语，泰国人也觉得好笑。当然它也有语言上的笑话，纽约人会懂得笑，可能洛杉矶人都不懂。它克服了文化障碍，有一次我去北欧，在机场，芬兰语的《老友记》，大家也都在笑。”在台词上找笑话，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容易产生文化差异，彭浩翔用了米兰·昆德拉的话来说明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做创作，只有本地人才能看得懂，那么你对不起你的文化。’因为你会让你的文化越来越窄，不能传出去。我们看好莱坞的喜剧也觉得好笑，它们就是成功的，是因为人家真的找到了结构上全球共同的笑点。”

　　400万的大制作和3000万的小制作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拍喜剧出身的导演，很难拍到其他题材的电影，可是彭浩翔却不愿意让人家标签自己。当年在《买凶拍人》《大丈夫》等喜剧片票房口碑双赢后，去拍《伊莎贝拉》，本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一次进军内地市场，也有些出人意料。他的开山之作，并不是自己擅长的喜剧，《会撒娇的女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个都市爱情喜剧。”这一类戏，通常不用花太多钱。

　　在香港，彭浩翔素来以擅拍小成本的电影著称，他的处女作《买凶拍人》仅仅用了400万元，可是他却很知足，“对于第一次拍电影的导演来说，四百万不少啦，是很多钱了。大部分导演拍第一部戏的时候，能拿到两百万已经不错了。”

　　钱少有钱少的办法，彭浩翔坦言，现在很多投资人都非常信任他，愿意给他投大钱拍大片，但是他认为还没到时候。“给我三千万，但是剧本是要用一个亿去说的故事，这就是一个很穷的大制作。那我宁可去拍很富的小制作。”

　　《志明与春娇》总共拍了十五组，以现在的制作水平来说，可以算超级省钱的。“因为我们正式拍之前，已经排练过了，所以会好一点。虽然只有十五组，但是每场戏都拍了好多遍，有时候一场戏三四十遍还在拍，演员都崩溃了。他们不习惯这种拍戏强度，都问我你能拍完吗？我说你别担心，我拍得完，我只是喜欢在每场必要的戏上下工夫琢磨，整体上不会拖进度。”

　　彭浩翔的诀窍是：“不拍不需要的场面，专心把所有时间花在想拍的场面上。虽然看起来很慢，但是整体上很快。”制片很怕，在旁边说他烧钱，他却淡定地安慰制片：“放心，我一定不会超支的。”

　　电影的地下教育

　　彭浩翔看《非诚勿扰》，最喜欢“21岁才发现自己是女生”的谢佳。“哇，她超猛的，好棒，我要是男嘉宾，一定选她！”抛开已婚身份，有没有想过站上去玩玩呢？“那还是算了，我怕没有人选我，第一轮就把我淘汰掉，那多没面子啊。”

　　他也听郭德纲、周立波，看赵本山，会思索南北文化差异的问题。“不止香港导演进来内地会出现这个问题。你看赵本山，在南方就没有在北方火，周立波出了上海又要差一点。中国地大物博，难免的。”

　　现在他已经逐渐地在习惯内地的生活方式。采访他之前，我跟他说，你可以说粤语的。他却表示想练练普通话，“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你要纠正我。”既然决定要来发展了，那么语言关是一定要过的。

　　他欣赏很多内地的导演，包括主流的张艺谋和陈凯歌，也有稍微生一些的娄烨和拍过《盲井》的李扬，当然也少不了他的朋友宁浩。“我经常会和宁浩在一起聊天，对于我来说，毕竟也是第一次和内地合作，欠缺经验。”

　　说起这10年在香港影坛取得的荣耀，彭浩翔似乎并不很上心，《伊莎贝拉》拿了国际大奖，《大丈夫》拿了高票房，都是“没有特别的感觉”。他很幸运，早早地得到了投资人的信任，早早地当上了监制，早早地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这一点他很骄傲，“我知道自己在拍什么。”

　　然而预计不到的，是一部电影的命。“冯小刚导演对我说，《大丈夫》如果在国内可以公映的话，票房一定能过亿。没办法，因为题材的原因上不了，这就是这部电影的命。可是我拍的片子都是自己很喜欢的东西，所以回头看还是会喜欢。今年春节，电视上放《大丈夫》，当时我在家都要睡觉了，还是把这个片子看完了，还是觉得蛮好笑的，这都是7年前拍的电影啦。”

　　有很多赚下赫赫声名的导演，现在拍电影唯一的目的是挣钱，一定要拍大制作，一定要拿高额的导演费。彭浩翔却思索着，要不然自己再去做摄影师？“现在有一个计划，有一个朋友会当摄影，然后我当第二摄影师，可以省点钱。这个计划我觉得很有趣，但是它一定是很低的成本，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凑钱来弄。一开始我还想自己演一个角色，但是你不可能一边当演员一边当摄影师一边当导演，而且我演技又不好，只能玩玩。”

　　彭浩翔爱玩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写专栏。“我经纪公司一直不喜欢我写专栏，因为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在上面，又没有拍电影赚钱。”采访的现场，有媒体同行约彭浩翔写稿，他搓搓手心，道：“你们稿费多少？如果你们主题好玩的话，这个可以谈的。”

　　他也追星，比如他电影里时常出现模仿吴宇森飘风衣、放白鸽的场面，是因为“吴宇森是我儿时的偶像。”他最大的偶像是龙刚，见到龙刚的时候，表现得很粉丝，“让我太太往旁边站，我要和龙刚单独合照。”

　　和彭浩翔聊了小半日，他的助手忍不住过来打断，问他：“你要吃饭吗？”想都不想，马上回答：“要！”点餐的时候，他蹩脚的普通话，不知道该如何阐述“蛋要嫩一些，不要煎太老”的意思。然后他说：“来内地很不习惯的一点，所有人都会高声喊，服务员！你不大声服务员不理你似的。”

　　他今年37岁，作为一个导演来说，这是正当年的年龄。内地市场现如今已经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以华语影坛来说，何以称之为“大导演”，能不能在内地拍出一个成功的合拍片是衡量标准之一。既然要在这里长期生存，那么，此类本土特色，总要学着慢慢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