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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有一个让我难以启齿的村名,叫狗屎洼。这个名字咋一听让人感到恶心。不过在当时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雅,因为邻村也有不少叫这屎洼那屎洼的,比方说牛屎洼,猪屎洼,羊屎洼等等。喊贯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并没感到有一股臭气熏天的气味。
我的堂哥叫大金,他在我们这些堂兄弟中排行最大,根据年龄往下排依次起名为银、铜、铁……轮到我时就到泥蛋了。可惜先人们的文化水平太低,他们尚且不知世上还有很多诸如钾钠钙镁锰钴锌等元素,否则不至于给我起“泥蛋儿”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
堂哥的名字与他的长相很不适当,当你仔细瞅瞅他的相貌之就后让人感到他有似乎有一种反祖现象,个子高高的,虎背熊腰,厚嘴唇大额头极像历史书上画的北京猿人,两手像长臂猿的前肢一样长,让人想起三国中的刘备,两耳垂肩双手过膝,可惜他根本没有一点福气。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三间瓦屋挑大脊;煤油炉钢精锅吃吃喝喝不动窝。这些都是说当时的那些冒尖富户,而堂哥大金家的家庭状况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三十好几的人了仍是剥皮的柳条---光杆一个。
堂哥大金就要结婚了,已经选好了日子,在阴历十月十九。我第一个得到了这个消息,那天晚上五爷召集家族中的人在我家商议这件事,当时我绻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刚要困觉,就听到五爷说,抱鸡的事我看就让泥蛋去吧。五爷这一句话使我困意全无。男方在迎娶新娘时由一男孩抱一只大红公鸡,另有猪肉一块,上面用刀割一个刀口,到女方后,公鸡换成母鸡,把猪肉割开留下大半带回小半。我知道抱鸡是一个美差。
米妮出嫁时就是我去“回门”的,不光饱餐了一顿,而且还得了两块钱的喜钱,使我乐不可支。
米妮是大金的妹子,她嫁给了牛屎洼村牛跛子,这次大金结婚就是娶牛跛子的妹子。他们是换亲,这事当时在我们那里很流行,就好像初冬的流行感冒一样。
为了抱鸡的事使我几夜没睡好觉,那时我正在读初中,我不得不牺牲一天的学习时间来办这件事。
米妮的年龄其实只比我大两岁,她上完了小学就缀学了,无论怎么看我也不相信她是一个要出嫁的人。
米妮出嫁那天天上正飘着雨丝儿,路上到处都是鸡屎一样的泥巴,堂哥大金把她背上四轮车,她还在嘻嘻地笑,我和铁蛋在旁边就喊:
嫁个鸡,挠着吃
嫁个鸭,喝泥巴
嫁个瞎子不点灯
嫁个跛子蹦嗒嗒
米妮听我们在一旁说瞎话就用车里的泥向我俩砸,边砸边说,乌鸦嘴兔子腿,看我不砸你的狗脑门。我和铁蛋就有意对着她说俺不管你了,俺去南沟捉鱼去。说罢我们扭身就走,米妮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哇哇地哭了起来。
米妮的男人是个小能人,腿瘸手巧,他摇着三轮车赶集上会摆地摊,干一些补锅修盆配钥匙之类的小营生。据说有一个老头把手电筒内的电池腚对腚地安错了找他修,他把电池倒腾了一下就要了三毛钱。我第一次见到米妮的男人是在那次送米妮“回门”时,那天我见到牛跛子时着实使我吃了一惊,乍一看他的年龄能让米妮喊他老爹,也许他实际年龄比看上去要小一些,但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这个事实。
牛跛子见到我们之后就忙乎的不知所措,他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地像在跳鸭步舞。由于忙乱,一不小竟摔在了地上,起来之后还往地上瞅,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他奶奶的,这个地怎么不平了呢?我在旁边就捂着嘴笑,但不敢笑出声来。吃饭时他闹了一个笑话,我至今想起来还忍俊不禁。那天牛跛子没喝几杯酒就面红耳赤了,也许他有些不胜酒力,当他喝了一杯酒后接着夹了一大筷子粉条,粉条很长,他把筷子举的很高,另一只手从下面把粉条托住往嘴里放,还没等把粉条吞下去时意外发生了,他猛不丁地打了一个喷嚏,当时把我吓了一跳,我跆头看时,发现一个又细又长的粉条奇竟迹般从他鼻孔里冒了出来,像一条刚拱出洞的蚯蚓,我确实忍不住大笑起来,幸好我嘴里没有粉条,说不定它也会从我鼻孔里钻出来。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见到了我的堂嫂兰妞。
堂哥大金的婚事使五爷颇费心机,五爷想大金三十好几的人了才混个媳妇,也怪可怜的,就想把这事办的热势闹闹,虽然大家都在打饥荒,但大家还是紧肚子煞腰凑份子也是要把这件事办得体面些。五爷在我们狗屎洼村也是最有威望的一个,在村说话比队长都有力。辈份高是一个方面,主要是因为他的德威和他的睿智使众人折服。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他却整日里把个《三国演义》翻烂,说话办事颇有老谋深算的味道。他下令各家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物,我家的大红公鸡也给支援出去了。为了把这个喜事办得轰轰烈烈,借了邻村的一辆四轮拖拉机,还请了一台喇叭过来助兴。
除了我抱鸡这件美差之外还有一个好事让铁蛋给占了,那就是放炮。铁蛋美得像过年似的用钳子夹住大地红“嗵嗵”地放,这下可把我给害苦了,炮每响一下红公鸡从我手时往外窜一下,两只爪子也不停地挠腾,几乎把我的手抓破,我不得用一只手抓着它的嗉子另一只手托着它的腚,当铁蛋又一声炮响之后,我感到手里热乎乎的,原来是它被吓得屙了一摊鸡屎,我恼怒地用力向外甩去,却一下子甩到了铁蛋脸上。
送米妮“回门”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堂嫂兰妞。当时她正在厨房内忙乎,我一直没有机会看清她的脸,只看到她那轻盈的身影在昏暗的厨房里闪动着。直到她往堂屋端菜时我才把她看清楚,虽然我从屋内往外看是逆光,但那一时刻我像被人施了法术一样变得目瞪口呆,我真想不通牛屎洼有什么样的水土能使她出落的如此标致?再看看牛跛子,我一脸地困惑。
堂嫂兰妞从上拖拉机的那一刻脸色就非常地冰冷,这使他变得更加冷艳动人。铁蛋伸着没擦净的鸡屎脸直勾勾地看着兰妞,我对他大喊“放炮!”他才回过神来。我手里的大红公鸡已被兰妞换成了一只芦花母鸡。它不住地用秃嘴啄我的袄袖子,我用手打它的头它就打扑腾。拖拉机在土高低不平的路上摇摆着,它像一个患有严重哮喘的病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冒着黑烟像蜗牛一样爬行。后面喇叭班边吹边跟着拖拉机往前走,吹喇叭的那个人腮帮子一鼓一瘪让人想起田野里鸣叫的青蛙。别看他们是一群小窝班,可吹得却象那么回事儿。他们吹的这一曲叫“抬花轿”,乐曲凄婉催人泪下,我看到堂嫂兰妞有两行泪流了下来,不知怎么地我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初冬的北风挟裹着阵阵寒意扑面而来,四周草木凋谢透着满目荒凉,远处的麦田里有一个牧羊娃在赶着一群绵羊啃麦苗,他边甩着鞭子边大声唱道:
日头落,
狼下坡,
逮住小孩捏窝窝,
抓住大人熬汤喝。
晌午的时候我们的娶亲队伍进了村,全村人像迎接外国来宾一样夹道欢迎,只是没有人舞动鲜花,当然这并没有丝毫影响我们的情绪。堂嫂兰妞在一片“啧啧”声下了四轮拖拉机,堂哥大金乐得眉眼错位,大猩猩嘴翻呲着像一只发情的羯羊。人们说这闺女真是俊俏,可就是脸上没一点笑丝儿。
日头快落到西边水塘时宴席方才开始。当时我们那里的习惯就这样,这场喜洒从傍晚能喝到半夜。为了这顿饭有的人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吃饭,很多人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当大家听说开席时也顾不上闹新娘了,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围上饭桌。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菜还没有到桌子十几双筷子就已经到了,“刷刷”几下盘子就见了底儿,如风卷残云一般。当大家刀叉飞舞大碗饮酒时一件让大家极为震惊的事突然发生了!这件事的发生像一碗凉水倒进了滚开的油锅中,使全村的人都感到像炸了锅一般。
这件事是铜先发现的。因为铜的生理缺陷使大家费了不少脑筋---铜是个哑吧。
铜在大家吃喝兴致正浓的时候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进来后又挥拳又跺脚,弄得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家看了一阵后看不出什么明堂就开始各自吃自己的饭,铜看到这种情更急了,他嘴时里呜哩哇啦地叫着,捶胸顿足抓耳挠腮,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有人就说他可能是看咱们吃气的,给他个猪尾巴让他解解馋,于是大家就哈哈大笑。直到铜把桌掀翻大家才感到确实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当铜把我们带到新房之后我们就傻了眼:新房内空无一人,新娘兰妞已不知去向!兰妞在娶回之后由二位同辈的妇女陪着,宴席开始之后这两位就有点坐不下去了,这时新娘子说去茅厕,等了一会见她没动静她们俩就迫不及待地到前院宴席去了。茅厕外面是一堵矮墙,用一个简单的狗爬式就能轻而易举地翻过去。哑吧铜就是看到兰妞翻过这堵矮墙逃向村外的。
大家跑到村口就愣了,别说是人,连一个耗子都没有。五爷急了就骂,龟孙子,你到是说呀,她到底跑到那里去了。很显然五爷情急之下竟忘了他是个哑吧。
五爷到底还是五爷,虽然一时有些章法紊乱,但他马上就镇静下来,他计算着从铜回去到他们过来的时间,估计她不会跑的太远。太阳虽已落下地平线,但天色却依然很亮堂。冬天的田野到处空旷旷的一目了然,即使有一只兔子也能发现。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命令人们除南面村子之外的三个方向分头去找,他自已带大部分人直奔村后的苇塘。
走近苇塘时铜忽然呜哩哇啦地叫起来,看样子他是有急事要给大家说,大家都不懂得哑语,一时都大眼瞪小眼无计可施。五爷急中生智,拿一木棒让他在地上画,铜倒变得很聪明起来,他拿着木棒在地上画起来,他先画一个圆圈是头,再画一个圆圈是肚子,两个竖道是两条腿,两个横杠是胳膊,看来他的画技的确不佳,没有一点艺术性可言,从其中我们也看不出一点明堂。然而奇怪的是他又在那个人像旁边又画了个同样的一个人,大家猜测可能不是新娘子一个人,看来还有她姐姐或是妹妹来接应她,但大家的想法在一瞬间就改变了,铜接着在其中一个人像的肚子下插上了一个小木棍,还在他的右手上放了一个烂碗片。大家这才晃然大悟,接应兰妞的是一个男的,而且手里还拿着一把尖刀。
堂嫂兰妞的哥哥是个跛子,他当然没有这般独闯虎穴的身手,那么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呢?
根椐五爷的判断她们应该在苇塘内,事实上五爷判断的非常正确,她们的确就在这苇塘里。大家望望苇塘都发了愁。这个苇塘近百亩地大小,原先不是个塘,因它地势低洼,夏天的雨水积过来慢慢地长起了芦苇,到了冬天就干涸了。这些芦苇是全村的唯一的副业来源,本来这些芦苇早该割掉的,因为芦苇的长势不均,分了多次村民都有意见,直拖到现在没有动镰。大家想这么大的芦塘想找两个人如大海捞针,况且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里面的芦苇长得又密又麻,找人的难度可想而知。根据铜提供的情况,那个男人手里还有凶器,弄不好还会闹出人命来。兔子急了还咬一口何况是人急了?
五爷捋一下山羊胡看着苇塘微微颔首,他正绞尽脑汁寻找计策,他相信自已的智慧很轻松地抓住两个毛孩子如探囊取物,如诸葛亮七擒孟获一样。想起诸葛先生五爷便茅塞顿开,眼前就有一计能使她们束手就擒,就是诸葛亮经常使用的火攻。赤壁之战火烧曹操百万大军,上方谷内一把火使司马父子仰天长叹“天亡我也”。五爷正在为自已的计谋得意的时候忽有一股风刮来,使他脸色骤变。不过他没有像周郎那样大叫一声訇然倒地。苇塘在村子北面,初冬的天气北风低吼,若用火攻等于自取灭亡。只可惜五爷没有借东风的本领,看来这计只能作罢。
天色渐渐黑下来,苇塘内变得黑黢黢的,使之增添了一层恐怖而神秘的色彩。大家的脸色变得很严肃,看着五爷在那里踱来踱去。一袋烟的功夫,五爷终于有了主意,他安排留下三十多个青壮年劳力,每人准备一个火把,分六个方向五个人一组埋伏在低洼处,其他人都静悄悄地回家休息去。并说不要亮灯莫要出声。
我回到家时还想着未吃完的宴席,就摸到灶房去,发现不少人端着碗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吃着,我也盛了一大碗白菜粉条吃,见碗里没多少油花,又挖了一块猪油放里面。夜里躺在床我就睡不着,心里老是在想一些乱七八糟和事情,比方说,堂嫂兰妞为什么会逃走,既然想这样为什么不提前几天逃走?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她们是逃走还是幽会?等等。到半夜时,我的肚子受不了,爬起来解手,听到后院堂哥大金家哄哄的有人在说话,我侧着耳听他们说道,那小子真算不赖,我们几个人没是他的对手,我们几个棍子都没有招着他的猴毛,他倒一刀捅在铁蛋的腚上,要不是我们几个这等身手早就变成刀下鬼了。那小子光顾逃命也顾不得这个小骚精了……
堂嫂兰妞从逃跑被抓回之后一连二天米粒未进,她开始以绝食相抗。特别是到了夜晚每当大金进了房间她就像看到了洪水猛兽似的,拿刀割腕以头撞墙,弄得大家都束手无策。五爷说这小妮子真有好性份,大家不要急慢慢来,我不信煮熟的鸭子会长出翅膀飞走。五爷让村里口齿最伶利的妇女给她谈心,堂哥金暂且退僻三舍。
五爷这一招真还奏效,堂嫂兰妞开始吃饭了,这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就是不与大金同房,五爷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口渴喝不得热糊糊。事情总得有个过程。小猫小狗挪窝还发赖七天。然而事情并没像大家预料的那么好,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发生的一件事使大家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上一次的逃跑。堂嫂兰妞上吊自杀了!
堂嫂兰妞上吊自杀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吓得我头皮发炸。当时也就是刚吃过晚饭没多长时间,我刚躺在被窝里,就听到后院乱了营,家里的大人也都过去了,不一会就传来吆喝声,好像有人爬上屋顶在叫魂,一边喊一边还敲着锣,其喊魂的声音十分地凄惨,令人毛骨悚然。家中就剩下我自已了,我用被子蒙住头大气不敢喘,直感到有一只毛茸茸的手在被子上面,随时都有可能伸进我的被窝。
堂嫂兰妞命大,这次上吊幸亏让人及时发现了,才把命扒出来。本来身体就十分地虚弱,经这么一折腾更是雪上加霜。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人却处于昏迷状态。
翌日上午,被折腾一夜的人们刚准备松一口气时,忽然有人来报,说牛屎洼村的上百口人手持器械到我村来为兰妞报仇,已经离我们村不远了。大家一听这消息都被吓了一跳,看来兰妞上吊自杀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肯定不知道兰妞又被救活,他们认为兰妞已经死了。五爷迅速召集本族辈分较高的人召开了战前会议,随即发出了总动员令,让本族十五岁以上的男人拿着家伙到村口集合,妇女在家看好老人和孩子,但手里最低也要握一把剪刀。我的年龄正好在线上,所以我也义不容辞地参加这场战斗。到家后我从屋里找到屋外也没有找到一个顺手的东西,最后在南墙跟的粪箕子上找到一个粪扒子,我掂了掂觉得它挺得劲,就扛起来向村口跑去。
牛屎洼的人的确来的不少,黑鸦鸦地一片。五爷说,人多并不可怕,蚂蚁虽多一泡尿就能冲走,关键是有没有士气。他命令大家长蛇阵一字摆开,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乱动。
牛屎洼为首而来的是兰妞的哥哥牛跛子,他的头在人群前面一上一下地跳动着,步子迈得急促而稳健,这就应了结巴不少说话腿瘸走得不慢那句话。
我当时站在队伍的最后,我虽然有粪扒子作为武器,但我还是心里无底。我不知道这样的混战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像这样大规模高档次的群架如果真打起来肯定会伤人无数,打你个腿断胳膊折没也不在话下。我当时就感到头皮发涨,腿肚子筋直往前转。为了给自己壮胆我臆想着我手中粪扒子已经变成张飞的丈八蛇矛,长板坡大叫一声桥梁崩塌河水倒流;又好似关羽在华容道横刀立马,把曹操吓得魂飞胆散。
然而事情并没有象我想像的那样。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后队作前队撤退了。后来想起来这件事虽感后怕但似乎又让人感到有点遗憾,好像一出好戏刚演到高潮就嘎然停止了。通过那个让人惊心动魄的场面之后我对五爷的佩服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那天五爷神情自若,舌战群雄,使他们感到虽伸出了重拳却感到像打在了棉花包上。我把他们的对话摘录如下:
五爷说:你们牛屎洼真是吃了牛胆敢到我们狗屎洼来闹事,俺让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如果你们每人都有三颗脑袋可以来试试。你们不就是来了百多口人麻,俺村里人一人一泡尿也能把你们淹死。
牛跛子说:你个老东西说话不怕风大闪着舌头,今天既然敢来就是不怕,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俺非把你们这个小小的狗屎洼给趟平不可。
五爷微微冷笑道:要是别人说这个也倒罢了,你一个跛子竟也大言不惭地口出狂言,看来你们牛屎洼真是没有人了,让你一个瘸子来充将军。
牛跛子大怒:我先把你这个老熊的头拧下来再说,老少爷们不怕死的跟我上!
五爷一摆手说:且慢!你们今天来倒底为了什么?咱把话说个明白再打也不迟。
牛跛子愣了一下,恨恨地说你们少他妈装蒜,我妹子都死了这还不够?
五你忽然哈哈大笑,把他们都笑愣了。五爷说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因为你妹子而来。你刚才说什么你妹子死了?放你妈的牛屁,人在我们这里我们怎么不知道她死了?我给你说她现在活得很好,如果不相信就我来。
牛跛子从堂哥金家出来后头耷拉的就像一只秋后的茄子,五爷得理不让人,说你们是狗眼看人低牛眼看人小,你妹子那个小骚精还没娶到家就要跟野男人私奔,俺没把她扔井里淹死就算便宜了她,你们倒是不知道丢人多少钱斤,还有脸到我们狗屎洼来。
这场战斗就这样结束了,确切地说这并算不上一场战斗,没头没尾的。
堂嫂兰妞的病情被赤脚医生出身的大夫治疗了一段时间后效果不大,又请了“半仙”抓神捉鬼地摆弄多日也没有多大起色,没办法就转到了县医院,在那里住了一阵子,因付不起起医疗费又转回家来。虽然在县医院看的有一定的效果,但没有彻底消除病根。大概在一个月后,病情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令医生也认为是十分头痛的神经病来,医生说她得的神经病是间歇性的,这种病主要是因大脑受剌激而引起的很难治愈。五爷听了这话之后直叹息,说这真是命中注定的天灾人祸啊。
放了寒假,铁蛋便整天在我家里神侃,一提到堂嫂兰妞他的眼就变得贼亮。他说真是水一样的女子,可惜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这才仔细地看看铁蛋发现他嘴上长了不少黑乎的茸毛。铁蛋最乐意也是最激动地讲兰妞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跑的那一节,他说你没那个眼福,谁看了谁都会美死的。他说那天天气很冷,他刚从南场的麦桔垛晒太阳回来,就看见兰妞只穿一个三角内裤从她家里跑出来,边跑边尖叫着并不停地用手扯着头发。铁蛋讲到这里时就停下来,他的目光变得很令人难以猜测,好像沉浸在一种想象中。他说她的身子白的像豆腐一样,两只奶子像扣在胸前的两个精致的白瓷碗,上面又点上了两粒红小豆。我为铁蛋的想象力所叹服,人总是在最激动的时候才能把象力发挥到极至。
过了春节之后我全家就搬走了,搬迁到离我们老家狗屎洼很远的一个地方,至于搬迁的原因我想在这里没有必要说清楚。
自从这次搬迁之后一别就是十多年。就在十年后的一个秋天,因为五爷的去世我才去了一次狗屎洼村。在吊唁完五爷之后我问铁蛋兰妞嫂的情况,铁蛋说兰妞哪个兰妞?我说你别装糊涂,就是大金的老婆呀。铁蛋拍拍头说你猛丁地一说我还没想起来,你说是她啊,她早就死了,大概在你家搬走的那一年她就死了,是她自己掉到西池塘里淹死的,当时也是个冬天,淹死之后三天才把她捞上来,头泡得像一筐头样大,真让人可怜。当时五爷不让把她入老坟地,就把她埋在荭草坡了。提起荭草坡我知道那是从前的乱尸岗。我问起米妮的事铁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牛跛子把她打跑了,这些年她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道。
临该离开狗屎洼的头一天我来到了荭草坡,这里已是一片荒芜,棕红色的枯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我四下睃视,竟看不出哪个地方像一座坟莹。我极目远望天边的那一朵白云,耳边又响起“抬花轿”那凄婉的唢呐声,眼前变得凄迷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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