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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亲密无间,却又勾心斗角。
一
旖旎常常想,自己怎么会和陈锦做了这么好的朋友呢?
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里。两人一见面,就知道彼此是活泼时髦又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微微笑着,心里已开始暗暗较劲了。同一个寝室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初来乍到时日日结伴,久之,自然成了好朋友——别人眼里的好朋友,她们自己却未必这样想。
旖旎是江南女子,生得娇小玲珑,五官虽无惊人之美,看上去却是清秀白净,我见犹怜;更兼家境富裕,又生在风景明秀的水乡,难免就有那么几分傲气,连北方的大城市都看不起——陈锦是天津人。天津这样一个大城市,旖旎也一样看不起。
“又脏又乱,冬天又冷,有什么好?”她常常听到陈锦嘻嘻哈哈地和别人说起天津的种种好处——麻花、狗不理包子、煎饼果子……听得久了,她心里不免嘀咕,但面上却不得不微笑着。这笑,不带丝毫向往,只是一种不置可否的应付。
“旖旎,你到天津来玩,什么也不用带,住我家,吃我家,人来了就行!”陈锦说得这样豪气,旖旎却不认为这是一种可兑现的承诺。她也笑道:“那你下次来湖州,我领你去玩!”同样是一句好听却未必实用的话。但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策划着没影的旅游计划,关系却真的熟稔起来了。
在同一个班里上课。第一节课,老师提问,偌大的教室里一时静了下来。按高中的习惯,是在等老师点名。但老师偏偏要学生自愿回答。
旖旎并不急着举手,一边观望,一边在心里整理思路。陈锦却干脆地站了起来,连举手的程序都省略了。旖旎吃了一惊,中止了自己的思考,认真地听着她的答案。陈锦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饱满,整个教室都能听到;不仅响,而且自信、轻快。
她的答案,其实并不高明,而且带了不少主观臆断。下面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但陈锦恍若无觉,兀自说下去,她那一句句“我认为……”说得执拗而清脆。老师频频点头,与其说是满意她的回答,倒不如说是赞扬她的勇气。旖旎心中自是钦佩,但面上却很平静,一个赞许的目光都没有投过去。
有了第一个发言的人,第二个、第三个就容易多了。旖旎是第四个发言的,她早已理顺了思路,又根据前面三位同学的发言调整了自己的措辞。站起来侃侃而谈,既不偏激,又不失于锋芒,她的回答无疑是最出色的。在老师起头的掌声中,她坐下来,心里再怎么得意,脸上却只是微笑。
陈锦侧头来看她,她感觉到了。但装作无知无觉,连头也不转过去,只是一味地看着前方的幻灯片,认真而专注的模样。
她感到陈锦也在微笑,却不知她笑什么。
二
旖旎爱吃青菜、豆干、藕片,都是新鲜生脆的蔬菜;陈锦却爱红烧肉、糖醋排骨、大排……旖旎不言不语地坐在她对面吃饭,心里暗暗皱眉,偏她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很久。陈锦和她一样的身高,却比她大了一圈。厚实的肩,浑圆的臂,整个人都是丰满的。她又爱穿紧身的衣服,身上的肉包裹得紧紧的,从低低的领口里露出一大片饱满而雪白的肉来,像是从18世纪的西洋画里走出来的贵妇人。
旖旎却是清瘦苗条的,微圆的脸,削尖的下巴,纤长的颈,婀娜的腰肢……走在陈锦面前,虽然是和平常一样的步履,但心里难免有些得意。她以为,但凡女子,总是希望自己瘦一些的,就好象她一样;她以为,陈锦也会像其他女生一样,酸溜溜地来一句“你的身材可真好”……但是,陈锦却没有。连一丝羡慕的神色都没有流露。
陈锦是从不认为自己的身材有什么不好的。尽管知道自己有些胖,但她决不想穿宽松的衣服去刻意掩饰。她照样穿短装、紧身裤、超短裙,且穿得心安理得。这难免让旖旎有些泄气,但又有些幸灾乐祸。
学校体检。排队等候的时候,旖旎有意无意地问:“嗳,你多少斤?”陈锦分明是明白的,却迷茫地看了看她,问:“嗯?”旖旎索性大声重复一遍:“你体重多少?”这样的问法固然不礼貌,但在校园里,尤其是女生之间,却很寻常。陈锦想了想,才强作镇定地回答:“110斤左右吧。”旖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心里却不相信,据她目测,陈锦应该超过120斤了。但细细一想,“左右”这个词是很有回旋余地的。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陈锦和她老乡去逛街,回来后兴高采烈地说:“我今天买了五件衣服!”旖旎嚷道:“我看看!我看看!”女孩子的好奇心多多少少有一点虚荣。陈锦尚未将衣服展示出来,旖旎又问:“花了多少钱呐?”陈锦直叹气:“三百多呢!”
五件衣服就三百多?旖旎瞪大了眼睛,心想,这还不够我买一件衣服呢。一面想,一面又迫不及待地想看她买的衣服——如果说,刚才是好奇心作祟,那么现在,则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了。
衣服的式样是时下流行的款式,但穿得人多了,难免显得俗气。大部分女生穿衣,似乎偏重款式和颜色;至于质地和剪裁,她们并不觉得有多重要——或者说,她们目前尚不至于看重这些。因为款式和颜色是很容易模仿的,哪怕是东施效颦式的模仿,但质地和剪裁,却不是轻易能仿造的。
旖旎看了看,又摸了摸,含糊地赞了几句,心中却道:不过如此!这种价廉物美的衣服满大街都是,真的不过如此。旖旎暗暗皱眉,但心里又仿佛获得了某种满足。
三
刚开学那会儿,一起去参加学校的舞会。
旖旎在好几天前就开始考虑要穿什么衣服了,但表面上,她似乎不记得有那个舞会,嘴上一句也不提。
她是那种衣着时尚却不张扬的女孩,只喜欢在“巴黎春天”买衣服,永远都是清爽精致的样子。暗暗思量了好久,她终于决定要穿那件秋香绿的绉纱中袖,配上白色的百褶裙。连鞋子也比较过了,那双淡蓝色的凉鞋不太合适,果绿色的糖果鞋倒正好配上……
陈锦却是翻箱倒柜地试衣服。旖旎在一旁看着,留意到她的衣服多半色彩纷杂,大红大绿大紫,几乎都点缀了流苏、亮片或吊坠。旖旎一看就知道这种衣服多半是没什么牌子的。心里不免好笑,却又要热心地帮她出主意。
陈锦忽然转过身来,说:“把你那件天蓝色的衬衣借我穿两天行不?”旖旎不由得愣住了。她从来不知道,衣服还可以随便借的,陈锦她开得了口!旖旎说:“这衬衣舞会上穿不合适吧?”“谁说要舞会上穿了?”陈锦说,“我打算那天穿那条白裙子。衬衣我想明天穿,行不行?”问得那么干脆,旖旎身不由己地说:“好吧……”声音是拖长的,但已经淹没在陈锦的笑声中。
衬衣终究是借出去了。那是一件颜色素淡、质地上乘的衬衣,陈锦穿着它去上课,她倒若无其事,旖旎却有些难为情了。精巧的衬衣紧紧包裹着丰满的陈锦,她稍稍一抬手,一转身,就有捉襟见肘的危险。旖旎看着,忽然觉得心疼。
两天后,陈锦来还衣服。衣服搭在手上,问:“要帮你洗吗?”
旖旎忙应道:“不用了,不用了。”她知道陈锦的习惯。衣服总是积了满满一盆,隔了好几天再拿下楼去用洗衣机洗。旖旎最怕用洗衣机脱水了,她那些价格不菲的衣服,怎么经得起如此折腾。即使不用洗衣机,陈锦也是把衣服浸到水里,用洗衣粉泡着,多则两天,少则三五个钟头,在旖旎看来,这真是太糟糕了。她宁可自己洗。将衣服浸到水里,用性质温和的洗衣粉泡上二十分钟,戴上手套洗。平时只是轻轻地漂几下,这次却搓得很用力,像是想把什么东西都洗掉……
衣服洗完了,也晾干了,旖旎却不想穿了。陈锦穿过这衬衣,她再穿出去,人家会怎么想?她平常并不是琐碎的人,此刻却在乎起这些小节来。后来,她有些淡忘了,才大大方方地穿着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衬衣出门。
这是一星期以后的事了。
四
舞会就在那个周末。旖旎早早就打扮停当了,坐在一边看陈锦装扮。她穿了件白底、紫色碎花的连衣裙,腰腹绷得紧紧地,像是随时会炸开来一样。旖旎觉得诧异,又觉得好笑。
陈锦正在化妆,旖旎凑上去看。桌面上是一堆红红绿绿包装花哨的化妆品,陈锦很娴熟地往自己脸上抹粉底、描眉毛、勾眼线、涂眼影、上腮红……旖旎看得呆了。
陈锦生得脸若银盘,眸如寒星,这也算是一种美。但旖旎却不是为了她的美而发呆。她在心里皱眉,化妆哪是这个化法?以她挑剔的眼光去看:能够看清陈锦脸上的粉底颗粒,腮上的玫瑰红浅浅地敷在颊上,粗糙而轻浮……不用说,也知道是廉价而随意的化妆品。旖旎连好奇心都打消了。
陈锦热心地问她:“我帮你化一点?”眼睛却不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鼻头,因皮肤表面有些粗糙,怎么上粉也难免显得坑坑洼洼。旖旎连连摇头。陈锦没看见她摇头,又接下去说:“等一会就来。你呀,五官太平面了,化妆可以增强点立体感。”旖旎心中微嗤一声,倚在桌边笑道:“得了吧。你小心自己脸上的粉!抹匀些啊,脖子和脸像两个人的似的!哎呀,还有手臂也该抹一点……”陈锦听了她的话,开始还往脖子上抹粉,听她说到“手臂”,心知是玩笑话,来不及放下粉扑就冲过去,抓她、挠她。
舞会上,两个女孩都是引人注目的。
旖旎优雅秀气,施施然走进去,尚未开口已吸引了一排目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只有三分长相,七分是靠打扮的。但她的打扮和陈锦不同。
她自己深有感触,那些价格不菲的衣服,看上去平平淡淡,穿在身上却典雅而不呆板,能够很好地衬托甚至雕琢出一个人的气质。衣服的质感是一目了然的,她常常和她母亲一起感慨:“一分钱,一分货!”这种观点,是她母亲言传身教的结果。
旖旎不爱运动,却会跳舞。她知道这是一种社交的礼仪,将来必定用得上的,因此学得颇为认真。
陈锦却是另一种美。一路娉娉婷婷地走来,化了妆,勾着个串珠小提包,一进门就呼朋唤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学校的舞会,她倒成了东道主。这种热情奔放是无关相貌的。
舞会的间隙有小游戏,主持人难免会有冷场的瞬间,陈锦便大声嚷嚷着解围,自告奋勇地上去参加那些在旖旎看来很傻的游戏。
旖旎于是也上去了。不知为什么,看见陈锦这样积极,她不得已也积极起来了。她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生,虽然不擅长像陈锦那样咋咋呼呼地搞气氛,但她乐意配合,且不把输赢放在心上。陈锦得了个大气球做奖品,她兴奋地跳起来,用气球去打一起做游戏的搭档——当然是男生。这一来,倒把旖旎给冷落了。但旖旎正和别人说笑,和陈锦一样的活泼热烈,但神情却有几分矜持。一个女孩子,是可以如此复杂,教人琢磨不透的。
走下台时,旖旎无意间往下扫了一眼,蓦地触到一束目光。一个干净而修长的男生,看上去甚为文气,在人群中注视了她片刻。她心中怔了一下,随即付之一笑。但这微笑,却不是泛泛的,多少用了几分心。这和心动并没有关系,只是她从此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而已。
音乐一响起,那个男生果然就走过来请她跳舞了。旖旎也料到了,落落大方地和他滑入舞池。这一支是和缓的慢四。轻歌曼舞的氤氲气氛,不是为了跳舞,而是为了娓娓私谈。
映南是数学系的男生,生得严谨细致,连说话也是严谨细致的。旖旎愉悦地和他说着话,两人之间算不上亲昵,然而多少已有了那么几分默契。但旖旎并不是总和他跳舞,她会下意识地提醒自己,不要让别人觉得她和他会有进一步发展的趋势。
她知道,校园里的很多情侣,原本只是彼此有好感——有好感并不代表什么,亦不能决定什么,但周围就是有人起哄、怂恿和刻意安排,总有办法将他们凑成一对。这样的年纪,是最喜欢推波助澜的。
旖旎也是。她也喜欢凑这份热闹。但她不喜欢自己的爱情如此仓促随意地被别人的热情所促成。何况,她和映南,实在也没有什么。
可是,一旦看到映南和陈锦跳舞,她却吃了一惊,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吃惊。映南有邀请任何人的权利,陈锦亦有接受任何人的自由。她为什么觉得心中郁郁呢?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陈锦的每一个舞步都比别人夸张,笑声亦比别人清亮。虽然看上去分外妖娆,但腰枝一扭,肉便有些颤颤地。她忽然觉得腻味。吃着小点心,她依然谈笑风生,但她为什么总觉得心中郁郁呢?
五
映南后来成了她们的朋友。
陈锦常常有意无意地提起:“映南说……”她说的,有些是旖旎知道的;有些却是旖旎不知道的。虽然并不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话,但她心中却觉得不舒服。因为这些话是从陈锦口中说出来的。
国庆节,旖旎迫不及待地买了台笔记本电脑。12寸的显示屏,精致细巧。陈锦一贯主张买组装的台式机,说起来头头是道,仿佛笔记本电脑是多么的不实用。旖旎既然买了,自然忍不住要发表意见,说起来同样有理有据。何况,笔记本电脑的价位是组装台式机的好几倍,陈锦不免有些气短。
有了电脑,似乎更忙了。旖旎喜欢看电影,陈锦也喜欢。两个女生常常凑在一起,吃着零食,看完通宵。旖旎偶尔打个瞌睡,陈锦会挠她痒痒,两个人笑成一团,亲密得不得了。有时候,开了两个QQ,两人一起上线,你一句,我一句,聊到后来,就开始嘻嘻哈哈地抢键盘和鼠标了。
但日子久了,旖旎又觉得不方便。陈锦总是说:“借一下电脑,OK?”她不能摇头。可是,陈锦这一借,起码半天。又是QQ,又是游戏,键盘敲得啪啪响,又突如其来地大笑、叹气,影响了别人不说,旖旎亦觉得厌烦。
她忽然迷恋起聊天的感觉——和映南一个人。
她隐身,映南上线的时候,只和他聊。两人见面时,常常没心没肺地开玩笑,但不见面时,却能聊一些深重的话题。映南是沉默而不呆板的男生,认真起来,似乎有哲学家悲天悯人的情怀;旖旎是伶俐而不轻浮的女孩,安静下来,亦有诗人的忧伤与灵性。他们娓娓地谈着。网络上和现实中,似乎是两个人。
旖旎从来不和陈锦说这些。她希望她和映南之间,有陈锦永远也无法介入的秘密。这是她小小的私心。
不久,陈锦兴冲冲地告诉她,这个周末,外语社举办英语沙龙,映南也会去。
旖旎笑着打趣她:“你的地瓜英语还真派上用场了?”心里却觉得失落,他们碰巧都是外语社的,可她偏偏不是。
“你口语好,那你也去呀!”陈锦难免有一点不服气,却又笑眯眯地邀请她。旖旎只当是玩笑话。她又不是外语社的,何必死气白赖地去参加人家的社团活动?何况,陈锦既已告诉她映南要去,她再跟着去,岂不是显得别有用心?
于是,她没有参加。一个人窝在寝室看小说,百无聊赖。她知道等会儿陈锦一回来,必定会喋喋不休地谈论他们的英语沙龙,仿佛非要让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去,是多么无奈而可惜的事!旖旎一想到此,就觉得心烦。
但陈锦出门没多久,映南的短信却来了:“你们出门了没有?快迟到了。”你们,这是包含旖旎和陈锦两个人的称谓。旖旎回了一条:“陈锦已经出门了。”
“你不去?”映南似乎很奇怪。旖旎说:“我当然不去了,这是你们社的活动嘛。”映南的回答却叫她吃了一惊:“你没看海报,难道陈锦也没说清楚?这不是内部活动,是面向全校的,谁都可以去啊。”
旖旎愣住了,细细回想,她知道是陈锦故意不说清楚的。换言之,陈锦不希望她去。而且,她不参加的事,陈锦也没有事先告诉映南。旖旎能够想象,陈锦见了映南,笑吟吟地说:“旖旎呀,我怎么请,她都不肯来!”
可是,她如何向映南说呢?她决不会傻到在男生面前说她朋友的不是。有口难言,只能说:“我比较懒,你们玩得愉快!”
她心中忽然袭来一阵凉意。她以为,陈锦纵然有心与她较量,也未必有如此心机。然而,她实在低估了她。
可是,转个念头,映南以为两个人都来,但他把短信发到她的手机上,而不是陈锦。一个细微的意识,又使旖旎觉得欢喜。
陈锦回来了,嘴角漾着笑意,见了旖旎却有些讪讪的,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已经知道映南给旖旎发过短信了。女孩子间的关系,原本就微妙,如今却变得尴尬起来。她说:“我以为你知道这是面向全校的活动,所以也没多说,楼下有海报嘛!”很高明的理由,可是,仍然有漏洞——同来同往那么久,陈锦明明知道旖旎是从来不看楼下的海报的。
旖旎也不说破,只是笑了笑。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两个人仍然亲昵地形影不离。
可是,很多天后,陈锦无意中说:“映南是正月初一生的,有意思吧!”旖旎记下了,又问:“你怎么知道?”陈锦说:“那天的英语沙龙上,他自己说的。”旖旎忽然不作声了,心里怅然若失。
六
十一月,学校里有一次大型的征文。
旖旎正在电脑上写,陈锦忽然走过来,冷不防双手勾住她的脖子,凑在她肩上喊道:“写什么?遮遮掩掩的,情书哪?”旖旎不由得急了,抽出手来将窗口最小化。可惜迟了,从陈锦一愣的神色中,她知道陈锦已经看到了。之前,她没说过要参加这个征文。但事实上,她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她不知道陈锦会怎么想她。心里正懊恼,怨陈锦的莽撞——但,谁又知道她不是故意莽撞的呢?
那天晚上,陈锦不在。旖旎一个人扫着地,心中抱怨陈锦的懒。陈锦是从不在乎书桌有多乱、地有多脏的,偏偏她又爱吃薯片、瓜子、核桃之类容易掉壳的零食。旖旎不禁气恼。她一向很注意卫生,看见地上满是碎末,她连看书都难以专心。不得已帮她去扫地,无意中瞥见她的纸篓里有揉碎的稿纸,边角露出几个字,竟是征文的题目。旖旎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陈锦也参加了,却不告诉她。
快期末的时候,旖旎得知自己获了奖。心中先是高兴,又是惊疑,以其词若憾的口气对陈锦说:“只是写着玩玩,没指望得奖。”这话一半也是试探。陈锦先不语,随即闹了起来:“那你要请客,逃不掉的!”旖旎放心了,她知道陈锦并没有获奖,不然,她早有一番话可说了。
其实陈锦也参加了比赛,但除了旖旎,谁都不知道。连她自己似乎也忘记了。但旖旎却不会忘记。她心里快活了些日子。
映南知道她获奖的事,说要请她喝咖啡。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却发现,能谈得话题也不过如此。旖旎似乎有话想对他说,却不知要说什么。一瞬间,又觉得实在是无话可说。只是勾着头,优雅地抿着咖啡。她不是忸怩的女子,此刻也只能淡淡地笑着。映南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他们是有默契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的默契。偶尔熟悉,偶尔又陌生。但是,说到底,他们之间也不过如此。
七
十二月,天气已经很冷了。陈锦和映南一起策划外语社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活动。陈锦常常在电话里冲映南大喊:“起床啦!懒猪!今天你非得把策划书给我赶出来!”他们一起策划着圣诞英语晚会,一起去申请会场……陈锦回来后,随随便便地带出一句:“今天可忙死了!刚刚和映南吃完饭。”
旖旎觉得好笑。这算什么?两人奔波了一个下午,正好到了晚饭时间,于是一起在食堂吃饭,那又怎样?平常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也值得这样不露声色地吹嘘吗?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在路上偶遇映南,旖旎说:“最近你很忙吧。”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征询旖旎的意见。旖旎笑道:“你们社的活动,你拿主意吧——不过,这个创意不错。”映南便告诉她:“这是陈锦的想法。”旖旎也只能笑道:“陈锦的主意不错。”映南笑着点点头,临别又叮嘱了一声:“这次活动你得来啊。”旖旎有些惊喜,说:“一定,一定。”
圣诞节,英语晚会。陈锦和映南做主持人,两人都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这一星期,两人几乎天天碰面,想串词,讨论节目,练习口语……陈锦每天回来,必定会说映南如何如何……
那天晚上,陈锦穿了件紫色的镂空毛衣,粉红格子呢短裙,肩上斜搭着一条米白的羊毛披巾——是向旖旎借的。站在映南身边,她似乎精致娇小了许多。旖旎远远地看他们默契的搭配,觉得自己是局外人。
晚会的最后是跳舞。曲子换了,灯光换了,映南身边的人亦换了——是一个美丽而陌生的女孩子。旖旎后来才知道,她也是学数学的。但在当时,她只看到映南牵着她的手,和她坐在一边,耳鬓厮磨,神情却很大方。
旖旎很是诧异,一瞬间闪了神。第一个念头是:怎么会是这样!心里恍恍惚惚,觉得不该如此,不能如此,却找不到理由,只是迷茫。紧接着,第二个念头却是:不是陈锦!她觉得放心了,妥帖了。第三个念头,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旖旎在人群里找到陈锦。陈锦依然尽情舞着,向她大叫:“喂,你快点过来!”映南有女朋友了,她想必也是看到的。旖旎心里揣摩着,面上依然笑得灿烂,轻盈地向陈锦走过去。
陈锦的舞姿依然夸张。交错的灯光下,她的眼波,左右顾盼,媚得不若寻常,却又不显得轻浮。旖旎不由得也呆了。
陈锦附在她耳边说:“你看,那是映南的女朋友吧?”旖旎点点头。陈锦又笑:“他眼光倒是不错,挺漂亮的。”蜻蜓点水般的评价,言有尽,而意未足。
旖旎听出了那么几分意思,失落之中,亦算是有了几分慰藉。她觉得自己也该说句话,于是笑道:“找了女朋友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改天非敲他一顿不可!”风淡云清的口气,仿佛她和映南由始至终都只是哥们儿,不曾有过喜欢的可能性——女孩子常常能够不动声色地转换角色。陈锦看了她一眼,微微有些诧异,却不说什么。
后来,旖旎又在校园里遇见映南,以及他身边的女孩子。映南大方地招呼她,神情却略有些尴尬。但旖旎并不觉得有什么——一夜之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她坦然微笑,平静地和他们说着话,心里波澜不惊。
这个时候才明白,她和映南之间,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原本就没有什么。
不知道陈锦明不明白?想想又觉得好笑,她们何必相互较劲呢?其实根本不关映南的事。
圣诞节一过,期末考试安排表就公布了。
日子似乎纯粹了许多。两个女孩子开始认真复习功课,但同时又猜测着对方的复习进度。偶尔也会提到映南,只不过换了种口气。他似乎已经离她们很远了。
尾声
冬日的午后,她们一起去逛街。旖旎勾着陈锦的手,过马路时总是拉拉扯扯:“嗳,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看仔细红绿灯啊!不要命啦!”陈锦则大大咧咧地说:“怕什么!车子怕我,我才不怕!”路过花店时,陈锦买了束香水百合,很小心地去掉了花粉。旖旎忽然觉得,陈锦其实是很细致的女孩子。她说:“我们还缺个花瓶呢。”于是,一路笑着去买花瓶。
旖旎忽然有一种岁月如梭的苍凉感。一个学期了,她究竟学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呢?她不禁去看陈锦,恰好陈锦也正转头来看她。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像是多年后的重逢,那微笑,有些别的意味。
她们是亲密无间的,但还是会暗暗较劲——这是肯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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